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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上午的第三堂課,那坐在最後一列第四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男學生,被英文課的老師用兩本課本給打醒。
  「啊,痛…」男學生瞇起眼睛,抬頭看向臉帶得意笑容的英文老師,「會打笨的。」他無辜地說。
  「你有比較聰明嗎?陸耀?」老師沒好氣地反問男學生。那名叫陸耀的男學生只是摸摸鼻子,一臉不在乎地回答:「至少英文我比較高分。」語頓,他拉起一個好看卻充滿嘲諷意味的微笑:「老師,你總不希望全班的英文總平均因為沒有高分而被拉低吧?」
  老師一雙大眼穿過眼鏡鏡片,直挺挺地看了陸耀好一會兒,「不准在課堂上睡覺,會影響其他同學。」最後,這變成了陸耀上課睡覺被抓包的結論。

  陸耀,在師長和同學的眼中,算是〝半個〞問題學生。之所以是〝半個〞,是因為沒有問題的那一半是雖不亮眼卻穩定得令人安心的成績,以及許多比賽的優良表現,有問題的那一半,就跟出席率和上課態度脫不了節,但除此之外,陸耀在學校裡比起其他問題學生(包刮〝半個〞問題學生)更讓師長和同學覺得難以捉摸。
  但事實上,他很少如此自傲,至少在不擅長的事情面前絕對不會逞強。但在以考題向來難度較高的英文老師面前仍能輕鬆地高分過關的陸耀來說,英文課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睡眠課。而英文老師除了對他的態度頭痛之外,也沒其他理由怨他,畢竟在這升學壓力這麼大的校園裡,仍能這麼四平八穩站在課業面前的學生實在是沒幾個。至於該說他們是天才好,還是讀書有方法,沒一個人能拿捏住標準。



  「阿耀!」
  放學後,幾個同學把正要離開教室的陸耀攔下,「走啦,去打球。」
  「不了,我還有事要回家。」以一般的男孩子來說,籃球和運動應該是這年紀最重要的休閒,但陸耀卻乾脆地拒絕了。
  除此之外,他還有很多舉動不同於當下的少年。只喝用茶葉泡的綠茶,討厭熱鬧,獨來獨往,喜愛書法和登山…總之,他真的不像個正常的少年,雖然他的面孔是那麼地令人印象深刻。
  若真的要形容,就只能說他的五官比起其他同等好看的少年更加俊秀乾淨,像是一株白蓮花一般的少年。除此之外,他那對深色的眼睛雖然也漂亮,卻深遂得無法找到底處。

  「呼…」
  一回家,他便坐在床沿,看著窗外發愣。夕陽將他的臉灑滿橙色,像是懷舊電影的那種顏色。
  最近,他常常做一種夢,一種在樹林裡奔跑的夢境。在夢中,他不知道在找尋著什麼,著急地在森林中跑著,然後突然感到雙腳騰空,他便嚇醒了。醒來後,全身冷汗直流,直打哆嗦。
  雖然他有股不願逃避的想法,但他害怕這個夢卻是無法掩飾的。
  但最近──就在昨晚──這夢境中多出了一個新的元素令他對這個夢的感受完全顛覆。

  想到這裡,他很快地拿起手邊的2B鉛筆,在空白的作業本上一筆一筆勾勒出那夢境…

  夢境中的日本女人。



─時光飛梭帶不走的美麗─


  不知道為什麼,陸耀常常會有種難以形容的失落感。
  那種失落感就像是被放在腦海一角的記憶片段,突然地就出現,然後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消失。因為感覺來去得太過於突然,他往往也都忘了察覺,而且平常要應付學校課業、校外競賽和社團活動就夠讓他覺得疲憊的了,因此這失落的感受即使非常強烈,他也從未真正面對過。
  但在畫那出現於他夢境中的日本女人時,他卻深深地感受著那股破破碎碎的失落。
  空白作業本上,那日本女人有著一張清秀柔和的臉,眉宇間吐露著堅毅,雖然只是一張黑白的草稿,那女人的神情卻彷彿活生生地站在陸耀面前。她好像有一股很強烈的想法,卻始終無法開口傾訴。
  當陸耀將2B鉛筆放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的10點多了。
  他看著書桌上的時鐘,沒有任何讀書的打算,簡單地梳洗過便決定就寢。躺在床上,他不自覺地望窗外看去,城市的光亮將整片夜空洗淨,只剩下幾顆孤寂的星點殘留在天際。
  「妳是誰?」
  陸耀對著窗子一角的星星問道,但星星只是回予片刻的閃爍,便將所有的答案放諸風中。

   ※ ※ ※

  高中的生活雖然多采多姿,但對陸耀來說,除了特定的活動之外,其他的日子都是在一圈一圈地輪迴旋轉著,好像沒有終點似的。
  星期一早上第二堂的英文課,他在桌邊折騰了好一會兒,但就是沒有辦法睡著,於是開始畫起那女人的長相。這是他最近很熱衷的一件事情,反正他每天除了上課讀書社團練習之外,幾乎就沒有其他的休閒可言了,但他卻漸漸的發覺,畫畫──尤其是畫這個女人──卻不是用〝打發時間〞能形容的那樣單純,隱隱約約地,好像在建構著什麼。
  「陸耀!」
  〝啪〞地一聲,英文老師的教科書再度殺死了陸耀的幾個腦細胞。
  「你在畫什麼?」老師指著空白筆記本上的女人問道,然後像是了解什麼似地笑笑:「女朋友啊?」
  教室內隨即一陣譁然。
  陸耀轉了轉眼,兩手一合,快速地蓋起本子後便塞進抽屜。他搖搖頭,什麼都沒說,看著老師。
  老師也回看了他一會兒,並企圖從他眼中找到那麼一點慌亂的痕跡,卻只看到深而不能見底的黑洞。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選擇放棄,轉身走開,繼續他永遠趕不完的英文課程進度。
  好不容易下課了,陸耀的身邊突然圍住了一群的同學,興奮地問他剛剛上課畫的是什麼。
  「欸!陸耀,你剛剛畫的東西在哪裡啊?拿出來啦!」
  「你該不會真的有女朋友了吧?」
  「喔~!很不夠義氣欸,什麼都不講。」
  「你忘了陸耀的溝通神經有問題喔?」
  「說啦說啦,她叫什麼名字?」
  「先把剛剛畫的那一張圖拿出來!我們來鑑定一下!」
  陸耀一張俊秀的臉頓時扭得亂七八糟,完全看不出是那一種表情。
  這類的問題一直纏擾著他到午休結束,好像颱風過後般,狂風暴雨完畢後,一切回歸於原點。
  打掃時間過半,做完工作的他坐在花園的涼亭裡,鬆了一口氣。
  「呼……」
  風輕輕地吹著,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春天一直是陸耀最喜歡的季節,他喜歡一切活躍的景象、溫柔的暖風、彷彿深浸於悲傷過後乍現的明朗。
  他明白,春季裡一直有他不可能達成的某個理想。
  那不可能達成的理想就像是他在球場邊看著同學揮灑汗水,放肆大叫大笑,當四周所有的人正在享受生命時,他被困在一個沒有名字和形體的牢籠中。
  但他也明白,理想就算不能實現,也不能責怪任何人。他會有這樣的感覺並不是有人禁錮了他的緣故,畢竟他找不到任何他被困的原因。
  「如果說這一切沒有原因的話,那是否就是〝命運〞呢?」他看著涼亭外隨風擺動枝葉的榕樹,用著極細微的聲音說著。風此時又輕輕吹起,將他所有思緒吹往遠方,他彷彿可以感覺到那陣風的方向…
  朝北…往那片純淨美麗的土地…

   ※ ※ ※

  一片白芒的,他在空曠的世界裡左顧右盼,急切地好像想找尋什麼。
  胸口突然一痛,他轉身看去,在那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見了一個小小的人影。那人影背對著他,站在一個一片模糊的地帶。
  他大吼,卻突然發覺自己沒有聲音。
  他奔跑,卻離那人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霎時倒下,感到四周空氣在擠壓著他,好重、好重…

  「…───!!!」

  「啊!」
  陸耀起身的一瞬間,一頭撞到正在幫他檢查的護士的臉。護士〝哇〞地尖叫了一聲,連原本在外面討論的老師和家長也衝了進來。
  「阿耀!你怎麼了?」陸耀的母親擔憂地跑到床邊,「同學發現你昏倒在掃地區域裡,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陸耀搖搖頭,正要告訴母親自己沒事,老師卻突然插嘴進來。
  「會不會是因為課業壓力太重?最近看你精神不濟,上課也沒有辦法專心…」老師點點頭,自己附和著自己的想法。
  此時陸耀母親瞪大了眼看著老師,然後又看著陸耀:「阿耀,如果覺得壓力太大不要太勉強自己,如果覺得心情不好就不要硬撐著讀書。」母親轉過頭繼續對老師說:「老師,對不起,阿耀這孩子每件事情都要硬撐著,給您添麻煩了…」
  老師連忙揮揮手,「沒這麼一回事,陸太太您太客氣了,阿耀是我的學生…」
  陸耀難以置信地用鼻子哼出聲:『怎麼都沒人注意聽我說話啊?就這樣我昏倒的原因變成了功課壓力太大嗎?』他覺得很無厘頭,但看著母親和老師兩人一搭一唱,那臉上認真又擔憂的模樣,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麼老師,我就先帶阿耀回家了。」
  「好好好,陸耀好好休息啊。」
  最後在護士小姐和老師的提議下,母親帶著陸耀回家修養。陸耀原本是想堅持留下的,但看著母親那淚腺異常靈活的雙眼,只好認命地回家,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對望。
  「唉…」用完晚餐後,他靠在陽台的欄杆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怎麼會昏倒在那種地方呢?如果沒昏倒的話就不用回來了…」
  他思索著事情發生的經過,卻發現他只記得他在涼亭那兒覺得很疲倦,想休息一下,後來一覺醒來就躺在保健中心了。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他完全沒有印象。
  在不斷反覆的思考而不得其結果之後,陸耀放棄了。他對著攀在欄杆上的手說道:「還是早點休息,明天去學校吧…」語訖,他轉身走進房裡。在陽台彼端城市的光亮依舊,而天際的星點卻越來越渺小,彷彿快要被吞沒般,在黑夜裡載浮載沉。

   ※ ※ ※

  旭日再度升起,平凡的一天也同時開始。
  在忙碌的車陣人潮裡,陸耀的心卻寂靜地令人感到沉重。
  一樣的路線,一樣的車次,一樣的乘客。這一切看起來好像一段被重複的影片,每天都在播放。只是時間一直前進,有些路線會在時間裡被改變,有些車次會在時間裡被替代,有些乘客會在時間裡出現或者消失。但在陸耀眼中,這些因為時間而產生的變化,卻沒有四季輪替那樣的令他深深著迷。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很盲目,覺得那些時間、路線、車次、乘客很盲目,這個世界很盲目。
  當呼吸著空氣裡充滿臭氣殘渣的味道時,他覺得自己突然沒有了感官能力。眼前看不見,耳邊聽不到,味蕾嚐不出,皮膚則像是被磚塊水泥層層疊起而堵塞。
  他覺得好重好重。
  正當他看著公車外的那如烏煙瘴氣的世界時,突然一簇紅色不具名的東西快速掠過他眼前。下意識地,他衝到公車司機旁,「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在前面停車嗎?」
  公車司機看了他一眼,然後在前方的公車站牌前停下,陸耀敷衍地道謝後,便朝那紅色的印象跑去。
  他一直跑、一直跑,但沿路上卻沒有看見任何一個可能是那紅色物體的東西。與他擦過的所有景物和人彷彿被強烈地抹糊,只剩下顏色,無法形容其形體。最後,他停了下來,在十字路口的一角四下張望,眼前卻只是一片慘灰。他腦海裡突然滑過夢境中他不斷奔跑的畫面。
  『我在追什麼?』
  他喘了喘,突然在心底問自己:『我剛剛看到了什麼,我為什麼要追來?』
  他向來很了解自己,從小到大,他從未因為那一點點的衝動而毫不顧慮的向未知的前方而去。但剛剛,他卻下意識地回頭追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當他決定回家時,路旁精品店櫥窗內的一樣東西卻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一個日本娃娃。
  那娃娃約有四十公分高,四肢白皙而纖柔,細眼眼尾微微上揚,唇瓣像是兩片鮮紅的玫瑰。娃娃身穿著一席白色的服裝和頭飾,垂首羞澀地看著下方。
  陸耀站在櫥窗前,盯著娃娃好一會兒,突然面前的玻璃冒出了幾聲悶響,他受到驚嚇地猛抬起頭,看見玻璃另一端,有個開朗溫和的笑容正對著他。

  「我叫陸耀。」陸耀對著長髮店員自我介紹,「陸是阜部的那個陸,耀是光宗耀祖的耀。」他坐在木製的小圓桌前,面容顯得有些僵硬。而坐在他對面的長髮店員看不出性別,身材修長,茶色的髮絲長至腰部,隨意地被紮在腦後。
  「你好,陸耀,我叫坍莫。」他手上抱著一本厚得令人不敢置信的書,一張對著陸耀的笑臉連眉梢都沒動過,「土丹的坍,草字頭的莫。」
  「你好。」陸耀點點頭。
  坍莫指了指櫥窗,「你剛剛在看那個日本新娘娃娃嗎?」他說。
  「嗯。」陸耀猜想坍莫大概從他站在櫥窗前就站在那兒後面了,不然他怎麼會沒注意到櫥窗旁有人靠近。
  「最近是不是被什麼事情困擾著?」
  一句話沒有任何轉彎,坍莫像是拿著一把斧頭,直挺挺地劈中陸耀的眉心。但被陌生人看穿,陸耀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啊,呵呵,你不用說沒關係。」坍莫搖搖手,「我只是猜你大概有困擾罷了。」
  「嗯…」陸耀幾乎是用鼻音回答,但對坍莫卻沒有辦法生氣。因為他說得也對,自己長久以來的確是被某件事情困擾著。

  「春裡
   溫暖的風
   彷彿深浸於悲傷過後乍現的朗明
   是誰在光芒中呼喚著我
   朝北行 朝北行

   那呼喚也竟如此熟悉
   好似從那遙遠的夢境
   乘著風 在四季裡等著我去聆聽

   是鶯唱?是蟲鳴?
   是笙曲?是笛音?

   春裡
   溫暖的風
   彷彿掙脫枷鎖後展翅於天際
   我聽見在光芒中有人呼喚著我
   朝北行
   朝北行…」

  陸耀瞪大著眼,看著笑容未變的坍莫,「你怎麼會…」
  「你在縣賽裡寫的這個〝春北行〞,有刊登在你們學校的校刊上喔。」坍莫一面說,一面拿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校刊,「我覺得你寫得很好,拿縣賽第二名實在是太可惜了。」他說著,還將手上的校刊翻到〝詩詞縣賽亞軍〞的那一頁。
  而陸耀則皺著眉頭轉了轉眼。他其實對那次比賽沒有抱太大的期望,因為冠軍是個有出過詩集的寫作天才,能拿第二名已經很不簡單了。但這首詩,的確是他照著那個夢境寫下來的。
  「坍莫…」陸耀看著放在坍莫面前的厚重書籍,緩緩問道:「…你有沒有過一種,一種很失落的感覺?」
  坍莫合起校刊,笑容可掬地看著陸耀:「每個人都會感覺到失落啊。」
  「但是我常常覺得,那一種失落,好像有又好像沒有似的。」陸耀低下眼瞼,看著木製桌面上那曾隨著時間留下的深色條狀痕跡,「我常常會做一種夢,夢裡我身處在一個森林中,不斷地奔跑著,好像沒有終點一樣的奔跑著。」
  「我不知道那森林是哪裡,我只知道我很想找一個東西。」陸耀手肘撐在桌面上,掌心壓著額頭,緊緊閉著眼,試圖回憶著那夢境,猛地他張大眼睛:「然後,我在夢境裡看到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看著我,好像很想跟我說些什麼…」
  「陸耀。」坍莫突然開口。而陸耀將頭抬起,看著他:「什麼?」
  他打開那本放在他面前厚重的書籍,裡面密密麻麻寫著日文,坍莫用指著上面幾行字,然後說:「日本的民族性既堅強又固執,他們從來不輕言放棄,即使一切已經到了末路,再也無法重來,他們還是寧可放手一搏。因此與生命相比,對他們而言,找到真理和達成夢想才最重要。」
  「我知道…」陸耀嘆了一口氣,不明白坍莫為何對他說這些。
  突然,陸耀感到身體一震。

  〝找到真理和達成夢想才最重要。〞
  〝彷彿掙脫枷鎖後展翅於天際…我聽見在光芒中有人呼喚著我…〞

  〝朝北行…朝北行…〞

  他猛地站起身:「謝謝你,坍莫!」語訖,他抓起書包就往店門口跑。
  在車陣人潮擁擠的十字路口,陸耀身後的那家店緩緩被其他景色給淹沒。而陸耀的背影,也漸漸消失,但他彷彿在飛翔,就像是擁有了翅膀一般,朝那天際彼端而去。

   ※ ※ ※

  「搭乘AS1320往日本班機的旅客請注意,請盡速到登機門等候登機…搭乘AS1320往日本班機的旅客請注意,請盡速到登機門等候登機…」
  沒有向任何人說明,陸耀獨自一人踏上這段旅程。還好寒假時他跟著母親去上了日語課程,簡單的日文對話應該沒有問題。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往日本的路程過得很快,快得令他無法相信。好像一瞬間,日本就已經近在眼前了。
  下了飛機,他在機場內的一家便利商店買了本旅遊指南。他翻了翻,在裡面找到了一張與夢境中極為相似的森林景色。搭上計程車,他將那張圖片指給司機看,司機說了一聲沒問題後,便快速地駛往目的地。
  漸漸,車窗外高速公路鐵灰的景色變成了深山的翠鬱。最後,計程車在一個人煙罕至的森林公園前停下車。
  陸耀站在森林公園前,靜默地不發一語。
  他感覺到身體裡有一個聲音在說話,『就是這裡了。』那個聲音說。然後他閉起眼睛,朝著前方走去。

  〝呼───…〞
  風從他身後緩緩吹起,像是在引導他一般。在黑暗的世界中,他很驚訝自己竟然沒有一絲恐懼與猶豫。一直到風突然從他面前吹來,他張開了眼睛,眼前是一個搖搖欲墜的吊橋。
  他戰戰兢兢地走在吊橋上,雖然他並不怕高,但在風彷彿刻意的搖動下,他也漸漸緊張了起來,兩隻手掌開始冒出汗。
  就當陸耀正走到吊橋中央時,他突然聽見有人在呼喚著他。

  「光…」

  「誰…!」
  〝啪!〞

  幾乎是同一時間,吊橋的支撐繩索突然斷裂…
  陸耀驚慌地在空中舉起手臂,企圖想抓住什麼,卻只聽到風絕望地在耳邊呼嘯著。最後他看見斷崖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光。」

   ※ ※ ※

  「啊─────!!!」
  他幾乎是從地面上跳起來的。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覺得自己剛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中,他不斷地找尋著寒子,卻一直反覆地在某個地方旋轉,找不到任何空隙。那好像過了很長的時光,而寒子的身影卻始終沒有離開他的靈魂。即使每次望見寒子,她總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但卻似乎隱隱約約地想告訴他:「你並不孤單,你也不是一個人。」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和四肢,完全沒有外傷的痕跡。而他身上和周圍除了花瓣外,沒有任何血跡和屍體。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光。」

  當他疑惑時,那聲呼喚再度伴隨著風而來。那風暖暖的,充滿了一種奇異的芳香。突然間,四周如雨般紛落下那緋紅色的花瓣。他不自覺地伸出手來抓住了其中一片。
  「櫻花…」他的聲音極為細柔,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說話。然後他將手中花瓣拋入空中,接著朝那聲音的來源而去。

  極度緩慢地,原本的白色世界變成了一個四處是櫻樹的花園。他往那花園更深處走去…

  在那花園深處,有一棵櫻樹。那櫻樹或許與之前他所看見的那些櫻樹沒有任何相異之處,卻是他一直以來最珍愛的一棵。看著那棵櫻樹,他不自覺地笑了出來,他笑容裡藏滿了無法以言語形容的喜悅,美麗得融入了櫻花紛落的景色之中。
  在櫻樹下,有個人影站在那裡。那人影漸漸變得清晰、明亮…
  然後給予他一個溫柔的笑容。一個他所愛著的笑容。

  「光,你終於回來了。」

   ※ ※ ※

  〝鏘啷!〞
  房間的窗戶玻璃碎了一地,破碎的玻璃中,躺著一個蒼白虛弱的少年。少年雙眼瞪直,卻毫無焦點,火焰藍色的眼瞳中只剩下空洞。
  「凱爾!」房間的門很快地被打開,站在房門外的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衣的少女,她看見倒在地上的少年,連忙衝上前去:「凱爾!凱爾!你沒事吧?」
  被稱做凱爾的少年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似地,自顧自地站起身,將破碎的窗戶用力推開…
  窗戶外健壯的楓樹枝幹上,有一名全身是傷的女孩抱著一株盆栽。女孩有著一頭棕色偏金黃的長髮,如波浪般在身後散開,身上穿著的水藍色禮服,幾乎每一處都被血染成深鬱的紫色。女孩兩眼顏色相異,左眼淡藍色,右眼淡綠色,但都已淚水氾濫。
  她雙臂中緊緊抱著的盆栽,是凱爾三天前從北方帶回來的植物苗種。原本上面開滿了色澤美麗的淡紅色花朵,如今都已落盡,樹枝虛弱地朝著天空,彷彿在做最後的掙扎。
  原本站在屋內的凱爾不顧四處都是破碎而危險的玻璃,緩緩走向枝幹彼端的女孩。
  而白色長衣的少女站在屋內,滿臉的不解與困惑,愣在原地。
  『那個女孩,什麼時候爬上樹的…?』
  棕髮女孩看著走向她的凱爾,臉上只有悲傷和淚水,而凱爾眼中除了那棵樹苗外,就別無他物。走到她身旁後,凱爾靜靜地蹲了下來,看著瀕臨死亡的樹苗,肩膀不自覺地顫了顫。

  「嗚…」
  他咬牙忍著哭聲,但淚水還是無法止住,一滴一滴的落在女孩的手臂和盆栽內。
  四周沒有風聲,一切是那麼地寂靜,好似在弔念著樹苗的死亡。

  空氣裡瀰漫著的悲傷無法凝結,漂流著,漂流著…

   ※ ※ ※

櫻,來自春風,那春風是你或深或淺的笑眸
滿天飛舞,那點點緋紅
愛,任憑時光的飛梭
它的美麗,留在千個春初裡,帶不走

是你的寂寞

是我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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