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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刮著帶來寒意的強風,肆意地把無際田園裡的作物吹得似海嘯波濤。它痛苦地怒吼著,生靈因此顫慄而默不敢言。這片黑夜大地裡似乎只剩下滿天星斗依舊如衷閃耀。
  「唔…唔…」
  旅店內,凱爾披著一條厚重的被子坐在廚房火爐前,冷得直打寒顫,上下兩棑牙齒〝喀喀〞地因發抖碰撞著,雙眼直瞪著火爐內熊熊燃燒的火焰,和他火焰藍的眼睛相映成趣。
  「好好好好好…好──冷──喔───」語訖,他連忙搓了搓手,然後把手擺在火爐前,希望能減輕一些寒意。
  其實今晚的溫度並不會很低,但他住在炎熱的南方已經很久了,到現在都還不能習慣這裡入夜後的溫度。於是每當夜晚風一開始刮起,他就會跟現在一樣在火爐前發抖。運氣好的話,不一會兒屋子就會因為火爐的燃燒而溫暖起來,他就可以安心地上樓就寢,反之,他就會待在火爐燃燒的廚房直到天亮。
  〝扣扣…〞
  旅店的門被敲了幾下。
  他轉過頭,從廚房向大廳瞄了一眼,然後轉回來朝火焰露出極為不捨的哭喪臉。於是,他抱著棉被,用近乎爬行的方式來到玄關邊,迅速地伸手拉開鎖栓。
  「請請請請請…請──進──…」
  此時店門被打開,在外頭的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男子,他面貌普通,穿著一身的厚重大衣,感覺上只是個普通的農夫。此時他慢慢地走入店內,雙眼渙散地看著凱爾。
  凱爾僵硬拉起微笑,也看著他,卻在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感到有一陣嘔心感衝上腦門。他連忙忍住這感覺,「您好,」然後鎮定朝男子點了個頭,「您是要住宿是嗎?」
  男子搖搖頭,「我想在您的店前屋簷下住一個晚上。」
  「您沒有錢住宿是嗎?」
  「是的。」男子一面回答一面拉緊了大衣,「我只睡一晚,天一亮我就會離開。」
  雖然嘔心感仍未退減,但凱爾還是基於原則告訴男子:「小店有一個規矩,」他迅速地將門給關起,不讓寒風繼續吹進屋子內,「如果您沒有錢住宿的話,可以用一個只有您一個人記得的故事來交換一宿。」
  男子先是一臉喜出望外,但馬上就沉重地低下頭。
  凱爾看出他正猶豫,「外頭很冷,您就想想看吧。我去幫您拿酒來暖暖身。」語訖,他轉身進入廚房,從流理台下方的櫃子拿出一瓶伏特加,然後從流理台上方拿出一個鐵杯子。當他走出廚房時,男子已將身上的厚重大衣脫下,疲憊地靠在木椅上,若有所思般看著手掌。
  他走到男子面前,俐落地打開酒瓶,在鐵杯裡倒了五分滿的酒,「請用。」他蓋起瓶蓋,將酒放在桌上,坐了下來。
  「謝謝。」男子伸手拿起鐵杯,咕嚕咕嚕地一口將半杯伏特加灌下。一陣暈眩的暖意隨即從腹部散至全身。放下杯子,男子心滿意足地靠著椅背,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此時他舉起手掌,掌心朝向凱爾,在他結著厚繭的手上,竟然有鮮紅的血漬。
  凱爾不禁在內心倒抽了一口氣,原來這就是讓他感到作噁原因。
  男子收起掌,面無表情地說:「這是我女兒的血。」
  「在她出嫁的前一晚,我殺了她。」


  凱爾忍住一陣嘔意,默地點了點頭。
  男子仰看著天花板,繼續說著:「在殺了我女兒之後,我就現在一樣逃亡。但我還是沒辦法忘記我女兒臨死前的驚恐的臉,」他執起那染著血的手掌,然後又頹然放下,「也洗不掉這血漬。」
  他深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像極了窗外的寒風,無奈的怒號。
  「一切…是發生在去年的夏季,我女兒她愛上了隔壁村的一個青年,我覺得這青年很不錯,工作認真,對待我女兒也很好,所以我並沒有反對她跟我女兒交往。」
  「我很相信他會好好照顧我女兒的下半輩子。」
  「在我女兒出嫁前夕,我將我妻子死後留下的一只紅寶石髮簪交給了我女兒,」
  「我告訴她那是她母親的傳家寶物,是很重要的東西,千萬不能變賣,要流傳給下一代。」

  〝瑪莉亞,妳父親不是有給妳一只紅寶石髮簪嗎?我家裡有急事,恐怕要先跟妳借去典當,妳放心,事後我一定會贖回來的。〞
  〝可是…唔──……好吧,那就拿去給你典當吧,如果真的有急用也沒辦法…〞
  〝謝謝妳!瑪莉亞。〞

  「我聽到他們的對話…」
  他挪了挪身子,手肘靠著桌子,將臉埋在掌中,似乎在痛哭。
  好一會兒後,他才繼續說,「我千交代萬交代說,那是她母親的遺物,沒想到…她竟然就這樣給別人拿去典當…」
  「我…我就…」


  〝爸爸,你覺得這件婚紗還可以吧?會不會太長了呢?〞
  〝………〞
  〝爸爸…?你怎麼了?〞
  〝…妳──…〞
  〝唔!…爸…唔嗚…你……唔…〞
  〝妳為什麼不聽我的話?!那是妳母親的嫁妝啊!!!〞
  〝唔…爸…爸──………………〞


  此時,男子已淚眼縱橫,他又說,「然後在我要離開城鎮的時候,我看到那個人…他…」


  〝來,這髮簪給妳,安妮。是我買到的。〞
  〝好漂亮喔~這是紅寶石嗎?真美~謝謝你,馬克。〞


  他悔恨地重槌著自己的胸口。凱爾看著他,默地皺了皺眉頭。
  他哭吼著,「我到最後才想到,他是我女兒最愛的人啊!不然她怎麼會不顧我的話,然後把髮簪交給他呢?!如果蘇珊就不曾這麼做過嗎?!」
  語訖,他將頭埋入手臂中,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戶外的風已不再狂烈。
  最後男子哭累了,在桌面上睡著。
  凱爾見狀,將原本自己披著的被子蓋在他身上,然後走向窗邊,看著遠遠的星辰。覺得剛剛那幾陣嘔心感真是對不住男子。

  因為,即使是個殺過自己女兒的人,他還是一個〝人〞。
  卻也因為他是人,所以才會殺人。

    《嫁妝》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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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yle78072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